想起年节里的豆腐

孙秀雯

在日照市五莲县流传着各个乡镇的头牌美食：“街头豆腐、许孟炉包烧烤、中至全羊、汪湖淮河鲤鱼……”“豆腐”与“都富”谐音，街头豆腐对我们老家人来说，是春节必备的美食。

平常日子，很多外乡人会跑几十里甚至上百里路来五莲县街头镇，只为美美吃一顿街头豆腐。瞿秋白先生在《多余的话》一书中说：“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东西……”我想，很多人深有同感。

豆腐是老家春节的第一顿团圆饭。过了小年，在外工作学习的人们陆陆续续回家，家家户户等齐家人才开始做豆腐。我们家五个姐妹在外工作，时间回家不一，凑齐要等到腊月二十七八，所以我家固定在腊月二十八晚上做豆腐。

腊月二十七下午，母亲开始准备，把豆子倒进簸箕里，单个单个地挑选。天气晴好，光线充足，温暖的阳光照着母亲和簸箕里的豆子。母亲全神贯注地挑选最好的豆子，要做最美味的豆腐给她的孩子们吃，浓浓的母爱在指尖缓缓流淌。

挑选好豆子，母亲拿出做豆腐用的工具：筛子、撑子、包袱、箅子，挨个清洗一遍，晾晒在院子里。第二天一大早，父亲去河边挑来满满一大水缸山泉水。做豆腐一定要用山泉水，这水是从山上慢慢控下来的。五莲山南麓特有的水土风貌诞生了特有的山泉水，水质干净清澈，口感凉爽清甜。用山泉水做出来的豆腐才会“鲜嫩、软糯、清香”。

同一个人用同样的工艺用别处的水，做出来的豆腐就会逊色得多，少了街头豆腐那份独有的鲜嫩软糯和清香。究其原因，很多人说，是水的缘故。

把泡发好的豆子倒在石磨顶，把磨辊搭在肚子上推着磨转圈，边推磨边把豆子陆陆续续推进磨眼，豆浆缓缓流出来，流到磨盘上，最后汇聚进水桶里。有些人天生推不了磨，一推磨就晕，像晕车一样，晕得天旋地转。小时候，磨不仅用于磨豆腐，还磨粮食，所以，家里会推磨的那个人就得老推磨。早上推，晚上推，夜里推，特别过年要推的东西太多，几乎天天推磨，推着磨一圈又一圈，特别容易犯困。

磨好的生豆浆挑回家上锅煮。满满一大锅生豆浆煮熟需要好长时间。很快，从锅里飘出来的热气占满厨房大部分空间，热气腾腾，一缕缕穿过窗户，向外飘散。

看着大人们进入热气弥漫如同仙境的厨房，低头弯腰忙忙碌碌，小孩子忙不慌地进去赶热闹，想象着在热气包围下自己变成小仙女，嬉闹着伸手抓握热气。热气哪能抓到？孩童不解。

煮豆浆是个含金量很高的技术活。豆浆易涨锅，需有经验的老人关照着用文火慢煮。火急了，豆浆温度急速升高，还不熟就扑哧扑哧地从锅里往外漾，捂都捂不住。火太小太慢，靠锅底的豆浆煳锅了，表层的豆浆还波澜不惊，开不了锅。

豆浆煮熟后，下一步是点卤水。把熟豆浆舀到一个特大号瓦盆里，像蜻蜓点水一样把卤水轻点到里面，轻轻摇动舀子，促使卤水均匀。点少许卤水，变成奶生生的豆脑。舀一碗豆脑，放上些许葱花、香菜末，再加一捏盐，香味扑鼻。三姐和小妹特喜欢这味，母亲总会舀出两碗，让她们解解馋，她们趁热哧溜哧溜地吃，吃得那个心满意足。

卤水加到足够分量，豆脑继续结块，沉淀适当火候，轻轻舀到筛子里，预先将铺好包袱的筛子用撑子撑在锅沿上。聚拢包袱沥出水分，包袱全部包裹起来后，用箅子按压几下，豆腐成型了，出锅!

热气腾腾，喷香软糯的豆腐端上桌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，吃鲜豆腐。通常一家人不仅限于父母孩子，还有七大姑八大姨一大群亲戚。特别爱吃豆腐的人，抱着一碗豆腐直接吃，单吃豆腐就能吃个饱。一碗不够，主人会及时添满碗，吃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。

多数人是用煎饼卷豆腐吃。街头豆腐和街头地瓜煎饼是绝配。街头地瓜煎饼雪白甜丝丝，街头豆腐软糯清香，地瓜煎饼卷豆腐，再加入少许蘸料，是一道顶配的人间美味，是我们街头镇的头牌美食。有心的人家会把春天的香椿芽腌制或者冷藏保存，吃年豆腐时，拿出来做蘸料，味道会更鲜美。

这一夜，团聚的笑容，胜过天南海北所有的美景。

原来诗与远方，都装在乡味浓浓热气腾腾的豆腐里。我本想，香椿拌豆腐是五莲独有的特别吃法，不承想，一日读著名作家汪曾祺的《豆腐》，居然也提到香椿拌豆腐，他如是写：“香椿拌豆腐是拌豆腐里的上上品。嫩香椿头，芽叶未舒，颜色紫赤，嗅之香气扑鼻，入开水稍烫，梗叶转为碧绿，捞出，揉以细盐，候冷，切为碎末，与豆腐同拌(以南豆腐为佳)，下香油数滴。一箸入口，三春不忘。”

没想到他老人家吃得更细致、更满足、更难忘。不过，我敢打赌，他绝对没有吃过我们五莲街头这么鲜嫩软糯清香的豆腐，如果吃过，他就不会说“以南豆腐为佳”，而是说“以五莲街头豆腐为佳”。

辞暮尔尔，烟火年年。我们吃的不仅仅是美味的豆腐，更是浓浓的母爱。我们忆起的不仅仅是旧时光，更是美好而温暖的亲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