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终岁尾,春节的跫音渐近,那熟悉而幽渺的年味,仿若丝丝缕缕的暖烟,自心底袅袅升起,萦绕周身,轻拨着记忆的琴弦。于我这漂泊异乡的女儿而言,春节宛如一场难以抗拒的归心之旅,向着故乡那温暖的港湾急切奔赴。
我的故乡江苏淮安,过春节也很隆重。儿时的春节,是心中最为炽热绚烂的憧憬。腊八的粥香尚在舌尖萦绕,年味便似被一双无形巧手悄然撩拨,在忙碌的筹备中迅速氤氲开来,弥漫到家宅的每个角落。彼时,一身崭新的衣裳、满桌的珍馐佳肴,便是新年给予孩童的最甜美期许。腊月的寒风拂过,农活暂歇,村里的妇女们趁着这闲适时光,三两成群聚在一起,织毛衣、纳鞋底、挑花布,忙得不亦乐乎,人人皆沉醉于这细腻温情之中,为新年勾勒出最温婉的模样。
蒸馒头、蒸包子,堪称年前筹备的重头戏,仿若一场与时间和面团的无声角力。那个年代尚无发酵粉助力,全凭老一辈相传的面引子,唤醒面粉沉睡的生机。为等候那面团恰到好处的蓬松涨发,母亲宛如虔诚的守夜人,夜半更深,天际泛起鱼肚白,她仍目不转睛盯着面盆。若面团“闹脾气”,发酵迟滞,通宵不眠亦是常事,只为囤够一整个冬日的吃食,让家人腹暖心安。
年终大扫除亦是重要的任务,父亲在村里的米场操劳,事务繁冗,岁末尤甚,家中事务母亲操劳的多些。但到了大扫除时,父母一同携手,配合默契,似有用不完的精力,那沉甸甸的爱无声且深沉。父亲驾轻就熟登高扫除屋梁、墙角的积垢,家中内外拾掇得纤尘不染、窗明几净。每个灯罩擦的锃亮,桌椅也挨个重拾稳固。母亲则趁着晴天将被褥、床单洗个遍,晾在太阳下一天也能干透。母亲心怀柔情,那时虽布料拮据,仍依“新老大,旧老二,缝缝补补给老三”之法,为我制衣。身为老三的我,从未因身着补丁衣裳而觉得委屈,反倒满心欢喜与温暖,只因那细密针脚里,编织着母亲无尽的爱。
年关之际,风俗谨守,忌言“没有”,要以“还有、许多、满的”等吉利语替代。如果孩童偶犯忌讳,母亲便言童言无忌,驱之散去。一时没有约束的孩子们像脱缰的野马撒腿狂跑出去,在年关下纵情嬉闹。结了冰的河面成了天然溜冰场,房檐上的冰凌当作宝剑挥舞,小脸冻得通红亦难掩喜悦欢畅。就地取材,家里的箩筐系绳成了滑板,木质陀螺旋转飞转,孩子们的冰雪王国里,欢笑四溢,其乐无穷。
年二九与年三十,写春联的仪式庄重开启,仿若一场肃穆的家族盛典。大弟与小弟受父亲悉心教导,笔锋刚劲洒脱、气韵灵动,引得邻里乡亲纷至沓来,求写对联。父亲虽未涉足学识殿堂,却对文化满怀赤诚尊崇。每至写联时刻,他便凝神静气,于一旁专注审视,要求春联用词精准凝练、寓意深远。大门之上,联句仿若巍峨门楼,气势恢宏,祈愿家宅新岁顺遂康泰、昌盛兴隆。厨房水缸之畔,满含“清水盈盈,财气洋洋”的祥瑞期许;灶边字眼里,透着融融烟火暖香;就连猪圈、鸡鸭栏旁亦有“六畜兴旺,福运满圈”的质朴盼头,诸般联语皆凝聚着对生活的极大热忱与美好向往。
故乡过年,春联张贴有着不成文却被默默遵循的规矩。我家大门对联,总是在邻里皆已张灯结彩、喜庆满院之后,才缓缓贴上。那“开门大吉”的小联,更是要等父亲临睡,才会轻轻贴上。起初,我对这迟来的张贴满心疑惑。直至后来,年三十傍晚,总会有一两个身影匆匆而来,在屋内短暂停留后,带着赧然与感激离去。我才知晓,他们是来借钱的。老家风俗淳朴温厚,若“开门大吉”未贴,便是默许贫寒乡亲前来借取钱物,以解过年燃眉之急;一旦贴上,便如无声宣告,示意不能再来开口借钱借物。父亲不善言辞,却似有预感般默默等待,即便自家日子亦不宽裕,也要为艰难邻里在年关留一丝慰藉。那迟贴的门联,并非疏忽,而是一份无声的大爱,是寒冬里为他人敞开的希望之门。在父亲心中,年是团圆,更是守望相助。这份传统与善良,如门联上的墨痕,深深镌刻在我的心,让我明白,富足并非仅是钱财累积,更是心灵深处为他人着想的一抹温情,岁岁年年,永不凋零。
年三十晚上,也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,压岁钱与果包是新年的惊喜。当父亲递来红包,钱虽稀少却重若千钧,这个时候大弟小弟围着父亲又蹦又跳,父亲一高兴就会多给他们个一毛两毛的,小弟举起钞票在我和姐姐面前显摆时的样子真是很可爱,至今难忘。母亲准备的阜宁大糕,软糯含“步步登高”之愿,各种糖块裹于红纸,藏着无尽的慈爱。
初一清晨,拜年如集市般热闹,我们姐弟和玩伴穿梭邻里收罗花生瓜子糖果糕点。小弟背着小书包,每每回来都是满满一包,那得意模样,仿佛昨日。年夜饭更是丰盛,阖家一起围桌而坐,欢声笑语、热闹非凡,团圆之味满溢庭院、香飘四处。
岁月流转,生活优渥,然春节却失往昔华彩。父亲的离去,如梁柱倾颓,团圆盛景残缺,年味添了几分酸涩。幸母亲仍在,她的身影是家的依靠,我愿以爱守护,祈愿母亲健康长寿、喜乐长安。
春节,是岁月长河中熠熠生辉的符号,铭记时光轨迹,更是坚韧绵密的亲情纽带,串联着过往今朝。往昔回忆,我将如数珍葳在心底,将之化作抵御风雨的港湾,伴我跨越尘世山川湖海,直到永远永远。(大众新闻记者 曹萌萌 通讯员 孟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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