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|周洪华
母亲日渐衰老,耳朵聋了,思维也明显“糊涂”和健忘,大多数时间都躺在炕上。
我回家探望,母亲勉强用胳膊支起身子,眼睛茫然地盯着我。
我赶紧扶住她,说:“娘,我看您来了。”
母亲突然笑了一下,说:“是根收来了啊,你爷还好吗?”
我愕然,意识到母亲把我当成我舅舅家的大表哥了。我赶紧摆手,大声说:“娘,是我,老二。”
然而母亲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,过了一会儿,大概看懂了我的手势,说:“不是根收啊,是秋收(舅舅家的二表哥)吧?”
我心中蓦地涌起一股酸楚,母亲竟然不认得我了。
我一边在她耳边大声说我的乳名,一边着急地打手势,可是母亲在说出其他几个人的名字又都被我否定后,眼神突然黯淡下去,嘀咕了一声“你是谁啊?俺看不出你是谁”,就重新躺下了。
听到母亲的话语,我明显感觉自己被母亲遗忘——“清零”了。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,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。
八十多岁的母亲明显衰老了,行动蹒跚磕绊,再也看不到她昔日步履轻捷、忙里忙外的身影。
母亲是十分勤劳的。上世纪60年代,父亲外出闯荡,是母亲在家中照顾祖母和幼小的儿女们,度过了那段年月。后来,为了改变生活,过上好一点的日子,家中开始饲养猪、羊、家兔,每天在参加完生产队的正常劳动后,疲惫的母亲还要淘猪食、割羊草、挖野菜……做其他人家没有的事务。
为家中八九口人准备一日三餐更是母亲的专职。那时还没有机器磨坊,村中只有一个大石碾子,家家户户都要用石碾子碾小米、磨地瓜面,非常忙碌,往往要排队等候到深更半夜。母亲就是在月落日升间,推动笨重的石碾,为家人做着饭食。长期的生产劳作和繁重的家务载荷,压垮了母亲的身体,刚步入六十岁,她的腰已弯曲成了九十度。
后来,我们兄弟姊妹多次劝父母,要么随我们来城里居住,要么停止劳作在村里颐养天年,然而,母亲依然没有停下劳作的脚步,和父亲一起开荒种地、养殖家畜、打理菜园,直至那年秋天出现阿尔茨海默病的症状,记忆力严重衰退,行动迟滞,躺倒在了炕上。
有时回村,遇到和母亲同龄却身体硬朗、行走自如的老人,我就心生羡慕,多么希望母亲有健康的身体、清醒的晚年。
一次和村里一位远房大哥说起这一想法,大哥说:“俺婶子都是年轻时累的,别人身体好是因为年轻时没有受过俺婶子那么多累啊!”
记得有一则公益广告,一个老人和孩子们在外吃饭,他悄悄地抓一把水饺往口袋里塞,说是带回去给儿子吃。老人同样患有阿尔茨海默病,但在他心中,儿子永远是他的最爱,即使在已“清零”儿子、面对面认不出自己孩子的时候。
(本文作者为山东省作协会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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