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|冯骏祺
来到东阿府定要品尝一下肥嫩的黄河大鲤鱼。
午间,府前街东的社区农贸市场仍是熙熙攘攘,迎面就看到水产店的招牌,三大铁盆里面,造氧机汩汩水中大鲤鱼活力不减,穿胶皮裤的鱼贩子老板正在宰鱼,鳞片齐飞,刀刃在案板上砰砰作响。这片水产市场紧邻着黄河河道,每天清晨六点半准时开秤。
我们挑了一条最活最闹腾的,四斤上下,脊肉厚实尾鳍宽大,鳞片间还粘着些水草碎屑。父亲讲肥鲤鱼反倒腻而不好吃,最嫩的是活泛鱼,鱼尾荡得最大,鱼肉滑嫩劲道。
老板一把从铁皮水箱里拎起这条黄河鲤鱼,青灰色脊背泛着水光,黄嫩肚子看不出来赘肉,尾巴甩出的水珠飞溅在老板脸上,鱼尾甩在铁皮秤盘上啪啪响。“四斤六两!”老板洪亮的1声音混着柴油机轰鸣隆隆,这条刚出水的大鲤鱼接着被草绳穿过鳃盖,鱼嘴还一张一合地吞吐水汽,绳结正好卡住鱼喉软骨,既保鲜活又不伤肉质。
东阿是鲁西黄河鲤鱼的一大产地,环境优势使然,这边的黄河大鲤鱼,以养殖为主,往往有“金鳞赤尾、体形梭长”的外形,也多有野生品种,口感反而不如坑里长的。想吃黄河里的大鲤鱼,要去找野钓人那里买,近些年来也少有了。河生大鲤鱼愈来愈成为黄河难以寻觅的乡间味道。
回到家中,鱼儿还在努力呼吸,一张一合,下一秒便被拍晕了,不慎丢了性命。刀背去鳞、剜去内脏、剁下两腮,鱼脊朝上,刀刃自鳃后入,整鱼改牡丹花刀,刀刃切到主刺前稳稳地收住,鱼身便绽开十八道波浪——像极了黄河下游九曲十八弯——父亲展示了一波老主厨般的刀工,料酒、精盐撒入刀口稍腌,去除黄河水的泥腥。再“游”过三遍面糊,大油锅里的花生油也烧到已有二百度了,父亲左手勾住鱼嘴,右手拇指食指捏住鱼尾,裹上面糊的鱼滑腻腻的,生怕它游走了。鱼儿“弓”字形入锅,最弯处先接触滚油,便听见砰啪水分与油的交响,待弯处表皮变脆定型,整体鱼顺下,转中火,此时油锅里噼里啪啦闹得最欢,金黄色霎时裹上了整条鱼身,漏勺捞出,父亲再把肉质捏松,这样面粉和鱼肉融合的口感更佳,锅中转大火再次烧热,复入热油锅中炸至深黄色,外皮酥脆,焦香肆意。
捞出来时鱼嘴怒张,尾鳍高翘,宛如鱼跃龙门的架势,父亲手艺略逊于顶级大厨,卖相最好的金黄大鲤鱼能立在盘子中央,仿如捧月与倒桥,当然,糖醋黄河鲤另一重要的便是这糖醋口。
这糖醋汁讲究三熘三浇。头道热油将葱姜激香,二道高汤融合了洛口陈醋香,第三回勾芡再用藕粉而非淀粉。可以说,糖醋黄河鲤每一道工序和食材,都是千百年黄河饮食文化的体悟和传递。勾芡时手腕急抖,绛红色糖醋汁淋上炸鱼的刹那,厨房蒸腾的雾气里,恍惚能看见无数先民夕阳下劳作、晨光中捕鱼那一抹里头,也盛装着这般滚烫的殷红。
糖醋鱼在盘里依然保持跃姿。父亲没动筷,先拿筷子指向还有神的鱼眼:“这叫活吃鲤,尽可能地锁住河鲤的原初味道和几道调味的增香。”其实哪是烹饪技术的独特,不过是晨间出水的大鲤鱼,晌午便上了餐桌,硬是把黄河的生气封存在了这鱼肉里。
糖醋河鲤真正的秘方不在灶上,在选鱼时看鱼鳃是否沾着河泥——黄河鲤鱼咽下的每一粒砂,都在鱼肉里酿成了穿越九省的浑厚。每条河道中的,泥坑里的,游入寻常百姓家的,无一不展现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对于黄河食材的感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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