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牛经纪”老宋

文|宫玉河

听说我要给他拍照，老宋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。

“可别，可别。”他两手一摆，扭头回身，快速躲开。或许在他的内心，干这一行，实在是不登大雅之堂的“末流”。老宋70岁，个不高，秃顶，脸略圆，带红晕，一双灵动的眼睛显示着他的精明和机敏。

50年前，结婚后的老宋——当时的小宋就不再去泰安干临时工了，而是把从祖辈那里继承的《相牛经》拿出来，一边料理家务、干农活，一边走集串村，开始了半个世纪的“牛经纪”生涯。

从事“牛经纪”已经有年头的老宋，一边向我展示纸面发黄而卷曲的手抄本《相牛经》，一边跟我说起自己的相牛故事。据他讲，这本《相牛经》，原文见《隋书·经籍志》。相传，古代齐国大夫宁戚系相牛老祖，此人撰写了《齐侯大夫宁戚相牛经》，后成为相牛圣典。

据《相牛经》记载，相牛有如下要领：眼圆且大，眼白与瞳仁相通，脖长脚大股阔毛短者为佳。《相牛经》又说：母牛毛白乳红则多子，乳疏而黑则无子。母牛一夜粪三堆，一年生一子；一夜只有一堆粪，三年生一子。

老宋引用完《相牛经》的“口诀”，告诉我：实践中的相牛，无非就是“上看一张皮，下看四只蹄；前看龙关广，后看屁股齐”。

怕我不懂，他进一步解释，这四句话其实与古时《相牛经》异曲同工。相牛一靠眼看，二靠手摸。耕牛关键是看脚，牛蹄要齐而圆，前后脚呈“前尖后弓”，行走时后脚印能越过前脚印最佳，此为步行有力好耕田；“龙关”(即牛背)须宽广，则耐劳肯干；摸牙齿能知其年龄；尾粗则耐寒，过冬不掉膘；体毛有4个自然卷，毛黑亮泽，显示体质好，寿命长；屁股壮阔，则生育好。若看菜牛，则以“五腿”辨别：牛有“五腿”，指四肢和牛颈，“五腿”粗壮者则肉多卖相好，按其背脊手感硬且有弹性，则肉质上佳。

再就是“三宽、三平、九子”。“三宽”，就是好牛要鼻宽、天平宽、肛门宽；“三平”讲的是脑壳平、背盖平、秋板(屁股)平；“九子”是形容上等牛要身如甑子、腰如杠子、眼如桐子、耳如扇子、角如矛子、膝如芋子、蹄如木碗子、尾如刷子、水牛毛如毯子、黄牛毛如缎子。

交流过程中，老宋给我讲了一个宁戚的故事：齐桓公即位后，任管仲为相，招才纳贤，励精图治。宁戚赁车为商贾，前往齐都临淄。天晚，露宿城门之外。齐桓公夜间到郊外迎客，开城门，举火把，从者甚众。宁戚在车下喂牛，望见齐桓公，便敲着牛角放声高歌：“南山矸，白石烂，生不遭尧与舜禅。短布单衣适至骭，从昏饭牛薄夜半，长夜漫漫何时旦？”齐桓公听后，当即对从者说：“异哉，此歌者非常人也！”于是便把宁戚载回城中，并当夜接见。宁戚对桓公纵论天下大势，并陈述了对治理齐国的见解，桓公极为赞赏。次日，桓公再次接见宁戚，并力排众议，主张君主用人只取其长，即拜宁戚为大夫。后来，宁戚长期任齐国大司田，成为齐桓公的主要辅佐者之一。他管理农事，奖励垦种，薄取租赋，使齐国很快富裕起来，对齐桓公完成“九合诸侯，一匡天下”的霸业起了重大作用。

其实，这故事应该是老宋翻看相牛经书日久记下来的。后来，我查了查，这是史有记载的宁戚《饭牛歌》的一部分。

早年间，老宋平常参加生产队的集中农活，相牛业务多是领着买牛的农人去集市有牲畜交易的地方。他负责相牛把关，一头牛交易下来，可以得到一两元的“中介费”。后来分田到户，家家户户都成了小的生产单元，他的“牛经纪”业务一时间火了起来。毕竟，对于牛这一生产力，大部分人仅仅略知一二，真正懂牛的人并不多，所以，有段时间他忙个不停，一头牛的“中介费”也涨到了十来元。再后来，市场经济越来越活跃，他的业务由帮人买牛拓展到给收牛的企业大量组织牛源。对方出了价格和时限后，由他收购起来，再拉到规定的地方集中结算。

“这才是最赚钱的时候！”说到这里，老宋明显兴奋起来。有一年，一家加工牛肉干的企业，一下子从他手里收走500头牛，那次，他赚了10万。

随着信息交流的扩大，老宋手里随时可以接到周围村镇活牛买卖的信息，还跟周围县市的牛经纪建立了广泛联系，他们有微信“牛群”，互相交流需求，随时形成交易意向，然后再联系养牛户，促成交易落地。

前几年，老宋押送牛时从车上跌落，腿受了点伤，走路不便，不过“牛经纪”业务倒没受影响，一年下来还能挣个万儿八千的。

老宋夫妇有一儿一女俩孩子，都在县里的企业上班。靠着多年积累，老夫妇俩在孩子们买房时给予了有力资助。家里的7亩多地，转包给别人一半，一年有1300元的收入，再加上“老年钱”，夫妇俩生活得安逸幸福。

临走时，老宋叮嘱我，千万别把他的全名写出来。我哈哈一笑，连连答应。骨子里，老宋还是对自己的职业不自信。其实，一个职业，之所以存在，定有其存在的道理，只要有合法的劳动在里面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！

（本文作者为平原县人，高级政工师；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