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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敬泽:春秋无边无际,至今还在路上

青未了 昨天10:45 2362

文|李敬泽

从2004年到2024年,二十年了。二十年做了一件事,在春秋时代游荡。

2004年1月,在《南方周末》开设了《经典中国》专栏,第一篇是写《战国策》,断断续续写到2006年,谈《诗经》,谈孔孟,谈春秋战国人和事;到2010年,与另外一些谈古书的文字编成一本《小春秋》;2017年又增补编为《咏而归》。

2011年,在《信睿》杂志上开了一个专栏就叫《小春秋》,专讲春秋故事,《左传》《史记》《吕氏春秋》《吴越春秋》,一边读一边写,从《寤生二三事》起,得几万字,一直散放着,不曾结集成书。

现在,将这几万字和《小春秋》中谈春秋战国的部分合为一卷,起个书名叫《我在春秋遇见的人和神》。

《我在春秋遇见的人和神》

李敬泽著

KEY可以文化|浙江文艺出版社

这个书名大概不算好,朋友投票,大多认为还是《小春秋》好。但装了一多半新酒,瓶子不宜照旧。《我在春秋遇见的人和神》有点啰唆,我本来最不喜书名啰唆,但这个书名好在有“我”。“我”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去,在春秋战国几百年间漫游,有所见、有所思,有所笑、有所悲,信马由缰、信口雌黄;如果真是我,早不知多少回横死于道路,所幸是“神游”不是“身游”。

“春秋”一词,是春天和秋天,一年一度春秋。古时,黄河流域气候温润,甲骨文中迄今未见“夏”“冬”二字,所以,“春秋”涵括一年的繁华和衰败,指向循环往复的时间和自然。当时的史官们,依年月记述人间大事,这样的编年史通常名为《春秋》,人的活动、人的历史被回收于自然秩序。

现在所见的《春秋》由鲁国史官编撰,起于东周之后不久,从公元前722年逐年记叙到公元前481年,共计二百四十二年。这个时代因此得名——春秋时代。在古时,人们把这部《春秋》称为《春秋经》,确信孔子曾经予以整理和修订:“孔子成《春秋》,而乱臣贼子惧。”现在看来,此事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。鉴于《春秋》是中国文明最基本、最重要的经书之一,既然无法证伪,我们不如相信,它确实与孔子有关,其中隐含着圣人对人类生活的根本看法和训诫。

《春秋》极简,只用一万六千多个汉字说完了二百四十余年的历史。后来的史家和学者不断补充和阐释,其中最著名的是《春秋左氏传》,简称《左传》,相传是鲁国人左丘明所作。

左丘明是谁、《左传》写于何时,至今难有定论。司马迁告诉我们,左丘明是一位盲人,这让人想起失明的荷马。左氏的确堪与荷马相比,他雄健的叙事不仅提供了详实的历史记录,更重要的是,生动刻画了中华文明青春时代的形象和心性。

孔子对自己所在的春秋时代持有绝对负面的看法,所谓“礼崩乐坏”,一切都在衰败,一切坚固的事物都在烟消云散,维系共同的文明生活的秩序和准则正在瓦解。他的看法深刻影响了后世,人们通常认为春秋是一个沉沦崩坏的乱世。

然而,对于春秋,那句老话同样适用:这是最坏的时代,这是最好的时代。证明它是最好时代的证据就是孔子本人——那个时代有老子、孔子、墨子出,百家争鸣,诸子横议,春秋是中国的精神源头。而晚近的考古发现表明,那其实是一个文明高度活跃的时代。对周王朝和旧秩序来说,那是衰败的秋天,但同时,那也是革命性的、生机勃勃、万物生长的春天。

这本书所谈的人和事截止于春秋之后的战国时代,比如谈到了孟子、屈原,但整体上它的焦点在春秋。这是中华文明的少年和青年,春秋的人们横行于荒野,他们远不像后来的中国人那样拘谨,他们是猛兽和巨人,涌动着自然的大力,独对天地和本心。他们精力旺盛,天真莽撞,飘风猛雨般行动和破坏。当他们中的某些人忽然决心做个好人时,他们的道德实践如骄阳烈日、自抉肝肠。那是什么样的时代啊,充斥混乱、不义、暴力和贪欲,同时,也生出了一群高大、纯洁的英雄和圣人。

我在春秋遇见的那些人,他们是我们的远祖,是我们蛰伏的基因,他们是人,也是我们在梦中遥拜的神。“星沉海底当窗见,雨过河源隔座看”,我在《小春秋》跋中引用李商隐的诗,说的就是,漫游于春秋,遇见这些人和神,如见星沉海底,如看雨过河源,见出了我自己,看见了生命的低处和高处、深黑的泥泞和灿烂星空。

春秋无边无际,至今还在路上。

责任编辑:曲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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