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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建筑与时间》:时间的教训,带来空间的启示

青未了 昨天10:46 1783

文|杜新

在古往今来的日常生活里,建筑一直是沉默的统治者。前不久新上线的国产3A游戏大作《黑神话:悟空》,为全球玩家带来视觉与文化的双重震撼,一夜之间成为“顶流”,让我们在见证国产游戏产业飞速发展的同时,也感受到建筑艺术的吸引力。在新书《建筑与时间》里,建筑师、清华大学教授唐克扬环游世界,探访大量名胜古迹,追寻背后的历史人文故事,反思遗迹的意义、文物的价值与现代的生活,带来对建筑哲学的思考。

《建筑与时间:从上古城市到当代空间》

唐克扬 著

浙江人民出版社

  1  

地下的艮岳

“历史中的个体可能面临两种不同的选择:一种是承认个体生命的不可延续,那将意味着某些东西将不再存在,另外一些则是如同蝉蜕那样的躯壳。历史之河,并非所有参与者都在向前挺进,实际是如百舸争流的景象,其中一些沉船留在了起点,这就形成了不可延续与可延续的并置和悖反。”唐克扬在一次学术对谈中这样说。

清朝兴建的圆明园是古代造园史上一次高峰,有“万园之园”之称。其实,北宋皇家园林“艮岳”同样开创了古典园林的艺术奇迹,被时人誉为“括天下之美,藏古今之胜”。它始建于政和七年(1117年),历时6年初具规模。整个园林占地面积超过5万平方米,园内的中心是万岁山,“山周十余里,其最高一峰九十步,上有介亭,分东西二岭,直接南山”,北宋的90步相当于108米。

为了满足艮岳叠石造景的需要,宋徽宗倾全国之力采运奇石,是为“花石纲”。宣和七年(1125年),金国灭辽之后,随即南下攻宋,屡败宋军。靖康元年(1126年)正月,金军兵临汴梁。当时,外有金军围城,内无粮草补给,外加大雪盈尺,汴梁军民陷入绝境之中。在这种情况下,朝廷只得下令拆毁艮岳作为权宜之计。饥饿而愤怒的军民冲进艮岳,“拆屋为薪,凿石为炮,伐竹为篱”“是日汴京百姓奔往无虑,十万人台榭宫室悉皆拆毁,官不能禁也”,不仅如此,“取山禽水鸟十余万,尽投之汴河,听其所之”“取大鹿数百头杀之,以啖卫士”。

多年前,唐克扬在河南开封考察了艮岳遗址。随着多次洪水泛滥,黄河成为“悬河”,古代的开封城已被深埋在泥土之下。原来的万岁山山巅,现在成了地表,如同那座开封铁塔比地面还要稍低的基座所显示的一样,历史已在脚下。“艮”是卦名,在《易经》中“为东北之卦也”,宋徽宗赵佶认为此山在国之艮,故名艮岳。在当时,艮岳理应是城市中一望即见的所在。讽刺的是,最终这山落入地下,高度变成了深度。

在唐克扬看来,不同于很多已经被现代建设彻底破坏的遗址,也不像汉魏洛阳故城遗址经历着无休止的耕作,艮岳遗址有点像庞贝——三维空间上的错位,给未来埋下了一颗与众不同的“时间胶囊”。在他看来,艮岳并非一堆建筑物的总和,不像后世那些纤巧的江南小景,它透露着古时上林、兔苑的风范,在京师坦阔之地,生生营造了一个象征符号般的迷宫。因此,它是古代社会中难以企及的奇观,不仅尺度可观,更是一座露天的自然博物馆。

越是拥有丰厚的过去,人们就越是无法把握艮岳那埋葬的整体。唐克扬认为,艮岳这空间的深度同时也是历史的量度。由此,我们不能把艮岳仅仅认作是艺术珍品,而是看成一种江山、一种风雨,是在千古面前的政治提醒、道德凝固和精神耸立。

  2  

跨界的思考

唐克扬对建筑的观察思考,总有些独特的角度。大多数人注意到唐克扬,是从2010年他被选为威尼斯建筑双年展中国馆策展人开始。若是再早几年,像唐克扬这样本科学工科,硕士读文学,博士才开始做建筑研究的学者会被戏谑为“半路出家”,他在建筑方面的专业性也会受到更多质疑。但如今“跨界”概念已经在国内大行其道,老学究们认为的劣势,在他身上反而成了优势。

那一年,唐克扬提出的中国馆参展方案,就是一个相当文学化,但在建筑方面同样启人想象的命题:与中国约会。这个概念中的文学意味非常明确,但“约会”可能是罗马广场式的公开集会,可能是中国传统中的隔墙絮语和倚门相望,也可能是在现代西方语境中私密空间里的相伴。这个词概括了人与人之间的许多关系,而这些关系都与它们发生的空间,也就是建筑有关。许多看似无关的线索,被一个人人都知道、都理解的日常概念拢在了一起。

在2014年的一场演讲中,唐克扬这样轻描淡写地解释自己的学术背景:“我最早是学工科的,慢慢地开始去学文学,最后以建筑收场,这是一段比较搞笑的旅程。但对我来说,它并不意味着杂乱或者是漫无边际,还是那句话,首先我们要意识到,我们生活在一个开放的社会,在今天你不再可能找到一种唯一的对所有人都适合的使命……今天什么叫主体性?那就是你并不从属于某一个学校,某一个公司和机构,不是说不为它们工作,而是说你不从属于它们,将自己承担所有的权力和义务。在过去的这个时代,所有的主体意味着单一的创作者……大多数人都在黑暗中听着一个人讲话,只有一个人在舞台上面,但是现在,每一个人都可以是自己的导演,只要你真的能担负起这个由过去的集体所支撑的‘独自’。”

北魏永宁寺塔遗址

可以说,《建筑与时间》是唐克扬的一本“非典型”建筑哲学著作。类似艮岳那样的建筑时空观,是书中反复探讨的主题。比如在讨论北魏永宁寺塔时,唐克扬认为它的焚毁与倒塌并非只是砖石的坍塌,更是一段历史的终结和信仰的消逝。那座塔见证了北魏王朝的兴衰,物理结构在火焰中焚毁消失的同时,一段历史与文化也在这一特定时空中断裂了。永宁寺塔倒塌之后,历史并没有停止向前。一千五百多年以后,永宁寺塔的残迹仍能在现代人心中唤起对历史的敬畏与感慨。

其实,对普通人而言,建筑学究竟是什么是无关紧要的。在古往今来的日常生活里,建筑一直是个沉默的统治者。“上层建筑”“建制派”“顶层设计”……这些词的含义说明了一切。基于这样的认识,唐克扬直言建筑不仅承载着历史的痕迹,更是折射出不同时期人们的生活方式、信仰体系和价值观的镜子。

于是,在《建筑与时间》里,从紫禁城的严谨对称到阿尔罕布拉宫的精细装饰,从纽约摩天大楼的现代力量到宋徽宗艮岳的梦幻仙境,每一个建筑都诞生于其所处时代的社会文化。紫禁城的高墙不仅是皇家的象征,也是专制制度的体现,它通过空间的分割和秩序的设定,强化了权力的中心化。而在阿尔罕布拉宫中,精美的马赛克和几何图案则反映了伊斯兰文化的丰富与多元,以及对和谐和对称的追求。在纽约的天际线上,摩天大楼则象征着工业化和资本主义的胜利,并成为城市扩张和现代生活的标记与写照。

唐克扬以一种独特的视角,将建筑置于时间的坐标轴上,揭示了建筑在历史长河中的演变轨迹,以及它如何在不同时代中反映社会变迁、科技进步和审美追求。他由此认为,建筑并非静止的实体,而是一种流动的、不断成长的生命体,建筑与时间的交缠,如同一条错综复杂的时间线,穿起了人类文明的脉络。因此,即便某日建筑消陨了,在空间层面,物理层面不存在了,其历史、文化与时间层面的意义,也同样存在。

  3  

现代与未来

虽然伟大建筑从来不需要自己解释自己,但是从“现代主义”诞生以来,建筑学的含义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:按照学院体系的定义,设计是有思想的,可以影响其他社会领域,一种设计思想如果称得上成功,它一定要有健全的体系和预设的目标,要有适配的手段,还要有同样丰富的、用以检验理论的社会实践。

当今世界,全球化和科技的快速发展,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塑我们的城市和生活空间。然而,这股力量也可能导致文化的同质化、人的异化,独特的地方特色和历史记忆被忽视,人被压平在某个狭窄生存空间,通过网络了解外部的世界。在这种急速现代化进程中,建筑与生活的关系越发微妙。

《建筑与时间》以美国纽约这座著名城市为例,讲述了纽约建筑的历史变迁,并对其展开深入剖析。书中揭示了这座城市如何在快速变迁与时代浪潮中,形成自己由连绵建筑构建的城市天际线。通过夜晚与白天的建筑天际线,纽约形成了自己的城市表达。它在巨大而冰冷的城市尺度上,消灭了微小的人的存在。这从许多表达纽约城市风貌的照片中,可以看到巨大的建筑,却很难找到一个具体的人便可知。而建筑屋顶组成的连绵天际线,成为对地面行走或生活于建筑中隐藏不见的具体的人的某种嘲讽。人制造建筑是为了更好服务于人,但从另一角度看,如今的纽约,以及许多大型现代化城市景观中,或许人反而是在为建筑服务。建筑究竟为谁而建?这是值得现代人反思的。

与此类似,还有“千城一面”“奇葩建筑”的问题。唐克扬认为,建筑是一个复杂社会系统的产物,很难以一般意义上的美、渣、酷、丑一言蔽之,现代建筑理论、材料的快速发展,难免会在实践中带来各种冲击。在他看来,如果仅就“式样”“风格”而论,从建筑学发展的历史看,现代主义追求进步的“范儿”确实并非终极真理,不能覆盖全部的城市发展情境。比如,罗马帝国时期的城市建筑就可能千篇一律地重复,毫不掩饰的华丽,格调不算清雅也谈不上什么“创造”,似乎有点对不起它那时候如此蓬勃的征服的热情。

《建筑与时间》更希望将建筑看做是时间的教训,同时也是空间的启示。当时间走到现代,我们在许多现代建筑设计中看到了历史的痕迹。无论是在设计中融入传统元素,还是在新材料、新技术中追寻复现历史的残片,最终这些建筑都将再次成为一段流动的历史,并在未来一边讲述时间的故事,一边塑造新的时间。

从某种意义上讲,一个优秀的建筑师,除了专业技能外,还需要具备历史纵深感和历史责任感。这样设计的建筑,才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。

责任编辑:曲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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